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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帝国海军的扩充和发展-从浪速到吉野

“布国威于四方”




1885年3月18日,下水前夕的浪速号巡洋舰,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沃克造船厂(LOW WAKER YARD TYNE RIVER)

1870年,日本政府派遣外交权大臣佐田白茅前往朝鲜,商谈两国建立国交的问题。他在朝鲜目睹其朝廷腐败、官员颟顸、国力式微、民生凋敝的种种状态,回国之后便撰写《征韩论》,主张出兵海外。《征韩论》中写道:“若以皇国为一大城池”,那么虾夷、吕宋、琉球、满清、朝鲜“皆可为皇国之藩屏也”,而其中“满清可交,朝鲜可伐,琉球、吕宋可垂手而取也”。佐田的这一论述,可谓如实地道出了近代日本对外方针的内涵。
1871年,若干琉球漂流船民被台湾牡丹社土民杀害。这本是中国和藩属国之间的内部事务,但是日本说琉球曾经向萨摩藩进贡,那就和日本有关。1873年,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率领日本代表团,乘坐龙骧、筑波号军舰去天津跟李鸿章交换《日俄修好条约》文本,之后率团前往北京,参加同治皇帝大婚庆典。副岛回到日本后宣称,他在北京总理衙门谈到琉球事件时,曾听中方说台湾为“化外之地”。事实上,当时的日本很清楚台湾为中国领土,清朝总理衙门所说的“化外”是指台湾府未予治理的牡丹社番地。对于日本特使柳原前光在总理衙门交涉的狡辩,中方当时便据理驳斥之,指出“日之虾夷、美之红藩,亦未服王化”,日方也承认“唯是藩域与贵府治犬牙接壤”。但是日本以无理为有理,派遣陆军大辅西乡从道 中将为台湾事务都督,赤松则良和谷干城少将为参军,征讨台湾。琉球为中国属国,台湾为中国领土,此事本是中国内政,但是日本不辨是非,只能说明近代日本在对华交涉伊始,便没有尊重他国主权的意识。
英美得知日本计划出兵台湾,为保护本国在台利益,宣布局外中立,禁止本国商人出借船只为日本运送兵马粮草,日本政府的态度为之动摇,命令西乡从道延缓出兵。但是西乡从道拒不听命,购买英国商船高砂丸为旗舰,擅自派遣日进、孟春、明光、有功、三邦五艘军舰出兵台湾。此公遂开了今后日本军部“独走” 的先河。1874年5月22日,日军在台湾社寮港登陆,对牡丹社番民大开杀戒。李鸿章坚决要求日本撤兵,指责日使柳原前光“一边在嘴上高唱友好,一边却在出兵”,双方展开舌战,会谈不欢而散。于是“维新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亲自前往天津,在山西会馆同李鸿章谈判。大久保利通擅长权术,在谈判中威胁狡辩恫吓无所不用,勒索白银200万两。李鸿章和大久保力争不下,双方再次濒于决裂。后经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斡旋,日方勒索数额减为50万两,而且让中国承认了日本出兵是“保民义举”。日本拿着这四个字,说中国承认琉球船民是日本国民,五年后灭掉了琉球国。台湾事件对中日两国影响深远,日本尝到了敲中国竹杠的甜头,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李鸿章也从此得到教训,与日本打交道话中不能留下把柄。
一年之后,日本派出军舰两艘前往朝鲜,试图再敲一笔竹杠。原为朝鲜摄政王的大院君李是应 冥顽不化,极端保守,两年前刚刚被高宗李熙 的正妃闵氏以“国王亲政”的名义排挤掉,但是朝廷内还有其残余势力。闵妃此时不过23岁,大学毕业女生的年纪,但已是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日本见朝鲜内讧,觉得是个敲开朝鲜国门的好机会,于是派遣军舰云扬号和第二丁卯号前往朝鲜海岸示威,以补充淡水的名义泊于汉江口。云扬号舰长井上良馨 带人坐着小船溯江而上,测量水道,遭到江华岛草芝镇炮台的炮轰。井上返回云扬舰,炮轰草芝炮台和永宗镇,然后登陆烧毁岛上官府民房。日本以此事件为由,派遣军舰5艘陈兵韩海,强迫朝鲜赔款、开港、纳使、接受领事裁判权。1876年2月27日,两国在江华岛讲武堂签订《日朝修好条约》。但是,“修好”两字不过是个幌子,朝鲜自此殆无宁日矣。
1879年,琉球王国被日本吞并,设为冲绳县,国王尚秦和王子被日本警察掳往东京。清朝的洋务派认识到日本之危险,以及加强海防之重要。1880年,清朝向英国订购超勇、扬威两艘巡洋舰,稍后又在德国订购了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定、镇二舰为当时亚洲第一等之强大战舰,在世界海军中来说也是非常先进的军舰,令日本大受刺激。同年,日本海军省提出了海军建设的三点计划:1、设立新造船厂;2、扩充海军经费,尤其是专项专用的军舰建造费 ;3、对民间造船会社实行“保育养成法”,即扶植、鼓励民间造船事业,并以提供造船资助金等手段,换取在战时征用这些民船的资格。其中扶植民间造船一事尤为重要,说明日本海军建设已经超越了购买军舰的阶段,开始向建立全面的军备工业体系,以及平战结合的军备制度方向迈进。甲午战争中,日本海军从民间征用的“特设巡洋舰”西京丸、相模丸和鱼雷艇母舰山城丸即为“保育养成法”的成果。此传统一直延续到30年代,日本海军资助建造的出云丸级和春日丸级游船在太平洋战争前夕改装为飞鹰级和大鹰级航空母舰,其构想亦是滥觞于此法令。
1883年,日本海军的假想敌正式确定为中国,开始实行第一期对清军备扩张计划。该案以两艘7000吨级铁甲舰为舰队核心,计划将海军舰队扩充到42艘,其中32艘需要购买或自建。首期扩充计划为期三年,也称第五次海军扩张案,购买防护巡洋舰以下军舰13艘。
此案通过后,日本便开始通过国际军火市场寻购新式军舰。此时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手中正好有一艘现成的巡洋舰,名为阿图罗?普拉特号(Arturo Prat),排水量1350吨,搭载250mm炮2门,120mm炮4门,与清朝订购的超勇、扬威二舰为同型舰。此舰原是智利海军向英国订购的,当时智利正在与秘鲁和玻利维亚进行争夺硝石产地的太平洋战争。但是该舰尚在建造中途,太平洋战争在1880年随着智利攻占利马、完胜秘鲁和玻利维亚而结束,所以智利方面取消了合同。阿姆斯特朗公司一面继续建造,一面寻找买主。日本海军将其买下后,改名为筑紫号。该舰是日本第一艘取消风帆的全蒸汽动力钢制军舰,采用了全舰电灯照明、水压扬弹装置等最先进的设施,唯独航速较慢。
1884年,日本又在阿姆斯特朗公司订购了两艘3700吨级的防护巡洋舰,命名为浪速、高千穗,以同中国海军抗衡。这两艘巡洋舰的设计者为英国造舰专家威廉?怀特爵士(Sir William White),被公认为巡洋舰设计的杰作。所谓“防护巡洋舰”(Protected Cruiser)即舰体外侧不加装甲,而是在舰内的锅炉舱、动力舱等关键部位外加水平装甲防护,也就是清朝海军所谓“穹甲快船”,以区别于在舷侧加以装甲保护的装甲巡洋舰和无防护的旧式巡洋舰(Unprotected Cruiser,即清朝海军所谓的“快碰船”)。
作为对比,在1881年薛福成的《酌议北洋水师章程》中,构想北洋水师的规模应为铁甲舰2艘,巡洋舰3艘,兵轮8艘,炮舰8艘,炮艇8艘,水雷舰10艘。在1883年到1886年的这段时间里,北洋水师从德国订购了防护巡洋舰济远,南洋水师从德国订购了1900吨级的巡洋舰南琛、南瑞,广东水师在福州船局自建了1300吨的铁肋木质巡洋舰广甲号。中国添置的巡洋舰数目不比日本少,但是最新式的防护巡洋舰数量不如日本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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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中的朝鲜




日本海军历史学家在法国海军档案馆发现的亩傍号舾装图

亩傍号失踪事件

19世纪80年代,美国、德国的造船工业尚未崛起,世界头号海军大国为英法,所以日本从英国购舰的同时,在法国也订购了一艘防护巡洋舰,以大阪附件的亩傍神宫之名,命名为亩傍号(UNEBI)。此舰排水量3600吨,装备4门240毫米炮和7门150毫米炮,威力可谓不小。亩傍号于1886年返回日本途中,在新加坡出港后不久即神秘失踪,成为轰动一时的国际事件。关于其沉没原因,有说是在南中国海被清国伏击而沉(日本好战派的推测,其用心昭然若揭),有说是被巨鲸、章鱼等大海怪吞噬(日本生物学家的推测,以当时生物学水平来说也不算离谱),有说是内部弹药舱或者煤舱发生爆炸,有说是张帆航行的时候(亩傍号为帆桨混合动力,为节省煤炭,在回国时主要是靠风帆动力航行的,清唱购买的定远、镇远也是如此)突然遇到台风,总说纷纭,不一而足。日本海军从保险公司获赔325万法郎,约合124万日元,后来用这笔钱从英国订购了装甲巡洋舰千代田号。

此阶段日本海军建设的目标,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尽快达到可以同北洋海军相抗衡的实力,然后与清国争夺对朝鲜的控制权。而且当时清朝的国策和北洋海军的兴衰也与朝鲜息息相关,所以此处不惮其详,再把话题转到朝鲜。
在江华条约后,朝鲜成为日本获取廉价资源的最主要国家。日本商人用银元大量套购朝鲜黄金,而从朝鲜低价进口的大量免税大米和黄豆,使得日本的米价和工资得以维持在低水平上,而日本的制成品如棉纱、生丝又借条约中的免税条款大量地向朝鲜出口,朝鲜成了日本的奶牛。
在闵妃集团执掌国政后,照旧贪污腐化,挥霍无度。宫中夜夜曲宴淫戏,保佑巫祝,灯烛如昼,连曙不休。朝鲜国库积蓄荡尽,无饷米供养军队,无俸禄供养百官。官员俸禄短缺五六年,京城五营军饷短缺13期,不少军人无法度日。而由日本教官协办、多为贵族子弟组成的新军则装备精良,待遇优厚,引起旧五营军人的不满和怨恨。1882年7月,五营士兵领到积欠十三个月的饷米,但是米中掺入大量砂石麸糠,不堪食用。愤怒的士兵积怨爆发,与7月23日发动暴乱,攻打日本公使馆,焚烧大臣住宅,处死日本新军教官,开仓放粮。次日乱兵和汉城市民攻入昌德宫,杀死躲藏在宫中的外戚闵谦镐、大臣李最应 ,并搜寻闵妃。闵妃化妆成宫女逃往外地,日本公使花房义质和随员也逃往仁川,由英国军舰搭救回国。
壬午之变发生后,日本国内的主战言论甚嚣尘上,明治政府发出戒严令和征发令,预备同朝鲜开战。海军派出金刚、日进号军舰,前往朝鲜海面游弋示威,同丁汝昌指挥的中国军舰威远、超勇、扬威对峙。花房义质于8月12日回到汉城,逼迫朝鲜政府赔偿损失、同意日本军队驻扎朝鲜。大院君采取拖延政策,花房本已准备再次退往仁川,进而同朝鲜开战,但是此时朝鲜政局发生了变动。在逃亡外地的闵妃请求下,代理直隶总督张树声和在原籍为母亲守孝的李鸿章派遣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于8月20日率军在朝鲜南阳登陆,不久赶到汉城。吴长庆认为大院君“积威震主”,其本人和党羽与国王、王妃久成嫌衅,如果留其在朝鲜国内,并定父子不能自保,于是扣留了前往中国军营拜访的大院君,并将其用军舰运回中国,闵妃集团重新掌握了朝鲜的政权。



防护巡洋舰浪速号(NANIWA)
大院君下台后,日本在8月30日和朝鲜新政府签订了《济物浦条约》。另外一方面,在清朝洋务派协助下,壬午事变后的朝鲜开始了近代化改革,设立内外衙门,开办外交、通商、海关事务,购买洋枪洋炮,训练新军。清朝也与朝鲜签订通商条约,在仁川、元山、釜山等港口设立了清租界,此时的大清国在朝鲜与西方列强平起平坐,对朝鲜内政外交喝五幺六,俨然一副天朝上国派头。
壬午事变后,朝鲜统治集团分为两派。一派是闵妃集团,他们借清朝兵力夺回政权,心怀感激,采取亲华政策,被称为“事大党”。另外一派以曾经赴日考察的年轻士族为主,包括师从福泽谕吉的金玉均,以及鱼允中、洪英植、朴泳孝等人,思想亲日,主张终结与清朝的宗藩关系,借日本之力实现朝鲜的开化改革,被称为“开化党”。开化党提出“打倒清国”的口号,领受日本资助,企图借助日军兵力发动政变,实施夺权目标。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驻扎朝鲜的一部分清军撤回国内,日本以及朝鲜开化党视为举事良机,开始蠢蠢欲动。
1884年12月4日晚,汉城邮政总局落成,邮政大臣洪英植设宴庆祝。开化党焚烧其隔壁房间,禁卫大将闵泳翊冲出救火,被刺客用刀砍伤,挣扎返回邮政总局宴会大厅,宾客大惊,四散奔逃,开化党在邮政总局内全歼大臣的计划落空。金玉均赶往昌德宫,诡称清军作乱,挟持国王和闵妃,逃往供奉历代先王画像的别宫景佑宫 ,随后强迫国王书写密诏,召大臣前往景佑宫护驾,同时请求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派日本兵担任警卫。当夜,奉诏赶往景佑宫护驾的事大党大臣逐一在宫门内被开化党杀害。次日清晨,新政府宣布成立,提出内政改革方案,宣布断绝与清朝的宗藩关系,朝鲜独立。
开化党本来没有群众基础,如今又与日本兵勾结,挟持国王,杀害大臣,所以社会上流言四起,说王妃已被开化党杀害,国王生死未卜,开化党将另立新君。抱有浓厚儒家忠君思想的朝鲜人民不满开化党作乱犯上的行为,纷纷聚集起来,要“杀尽倭奴,解救国王”。12月6日,金允植、南延哲等被列入新政府名单的旧大臣致书清营,痛哭乞师。清军将领吴兆有、袁世凯带兵入宫,与日军在宫内展开战斗。清军得到朝鲜士兵的支持,日军抵挡不住,竹添公使被迫焚烧公使馆,再次出逃仁川。洪英植将高宗挟持到城北关帝庙,深夜才被清军找到,高宗被护送回宫,洪英植被愤怒的朝鲜士兵杀死。金玉均、朴泳孝等人随日本人逃窜到仁川,随后亡命日本。其他不及亡命的开化党被愤怒的汉城市民殴杀。此次变乱史称“甲申政变”,开化派只坐了三日天下。


日军对朝鲜干涉行动的《壬午朝鲜京城挑战图》

甲申政变被清军平息后,1885年1月9日,日本强迫朝鲜签订《汉城条约》,勒索赔款,之后参议兼宫内卿伊藤博文前往天津,与直隶总督李鸿章会晤。4月18日,中日两国签订了《天津条约》,规定双方撤出在朝鲜兵力,聘请第三国人员协助朝鲜的军事改革,今后两国若要出兵朝鲜须预先知会另一国等。
就在伊藤博文到达天津后不久,日本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在日本《时事新报》上发表了著名的《脱亚论》,写道:“我国若不能再犹豫等待邻国开化之振兴亚洲,不如脱其伍与西洋文明国家共进退。与支那朝鲜虽是邻国,却也没有必要特别加以观照”、“我心中谢绝亚细亚东方之恶友”。脱亚论相当于日本同亚洲国家的决裂声明,从此以后,近代中日两国再无友好共存、合作发展之可能。


兴宣大院君李是应(1820-1898)


闵妃(1851-1895)



中法战争后,清朝见琉球、缅甸、越南等数国纷纷飘摇而去,决心保护、支持仅存的藩属国朝鲜。出于宗主国“抚藩字小”的义务,清朝确保朝鲜不被他国吞并的用心是好的,但是清朝为防止朝鲜背离,采取了一些强化藩属关系的具体做法,例如朝鲜派遣驻外使节要经清朝批准、朝使到任后要先到中国使馆具报、外交大事要向中国使节核示,以及由中国派员控制朝鲜海关、干预朝鲜官员任免、禁止朝鲜向外国借款、在朝鲜设立清国租界等等,损害了朝鲜的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并被日本利用来在朝鲜官员中培养反华情绪,这一点也是值得反思的。
签订天津条约后,李鸿章与伊藤博文各有一段话发人深省。李鸿章云“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此中土之远患”。伊藤博文则说中国在中法战争后“似乎奋发有为,但是一二年后必定因循而安,如西方所说,中国又睡觉矣” 。事实证明,北洋海军建军之后,慈禧太后便开始修西苑、修颐和园,准备在归政于光绪皇帝后,遥控军国大事之后,平时就在园子里抽烟玩牌斗叶子“颐养安和”了。此时恭亲王归隐藩邸,李鸿章和光同尘,官场上下因循而安,一切围绕恒星老太后运转,海军衙门成了宫廷大兴土木的开支账房。伊藤博文眼光可谓老到,对中国官场的研究也不可谓不透彻。买了几条船,建了一支海军之后,中国的当政者果然又回屋睡觉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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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缓一日,或遗百年之悔

中国去睡觉的同时,日本海军的扩军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1885年,日本废除了太政官制度,改行内阁制。伊藤博文出任首届总理大臣,首任海军大臣由萨摩出身的西乡从道担任,长州出身的山县有朋为内务大臣,井上磬为外务大臣,大山岩 为陆军大臣。新内阁中,长州和萨摩藩出身者各4人,均占据要职,日本的藩阀政治至此达到极致。此时海军的军令机关仍隶属于参谋本部。到了三年之后的1888年,即北洋海军成军之年,参谋本部海军部改为海军参谋本部,隶属于海军大臣之下。
在19世纪70年代,清日两国曾同时派员赴欧洲考察军事。中国咨询船炮机械,日本则考察军事学校教育。德国首相俾斯麦为此曾深有感慨地预言:“日本其兴,中国其弱乎!”明治维新一开始,日本便十分重视对西方军事科学的引进将它看作是“文明开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明治时代的军事改革家认为,更新官兵头脑中的指示,与更新他们手中的武器同样重要。如前文所述,在短短的十多年间,日本陆海军便建立起系统的近现代军事教育体制,使将、佐、尉三级军官普遍受到军校的正规教育。
为了培养参谋军官和高级将领,日本又于1883年在东京建立了陆军大学,并从德国总参谋部聘请了陆军少将麦克尔(Klemens W. J. Meckel)等人来日本,教授兵学、军制、参谋演习等课程。专门培养海军将领和参谋的海军大学于1888年在东京目黑区成立,首任校长为当年云扬号事件的主角井上良磬海军少将。



海军大臣桦山资纪子爵(1827-1922)日本海军“十二万吨计划”的提出者,后曾任海军军令部长及首任台湾总督

日本的军事教育不仅以其严格而闻名,更体现出求新的特点。日本人认识到,近代军事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军官任职数年,其头脑中的知识便会落伍,因此不断更新军事院校中的教学内容,军官轮流进修,以不至于落后于时代。而军官具有常新的军事训练。在清朝陆海军官兵还只知道打靶阅操的时候,日军已经大规模推广了兵棋推演、实战演习等训练手段。其对抗性实战演习规模之大,组织之完善,曾使参观演习的外国武官叹为观止。
参谋教育是必要的,工程师教育也同样重要。走上维新之路的日本面临的是被称为“钢铁文明”的时代:铁路代替了马车,钢铁巨轮代替了木帆船,铸铁炮也代替了青铜炮。日本自古就有优秀的炼钢术,可以打造出质量精良的日本刀,但是以其规模和产量,要实现工业现代化简直是笑谈。所以日本海军的大舰全都从外国进口,自造的中小舰船也是进口主要材料在国内制造。甚至陆军的村田步枪都是进口造好的钢棒,然后在上面打孔。另外一方面,虽然钢铁不能自给,日本却派出人员去克虏伯等公司学习炼钢技术,同时争取在造舰和机械方面取消对外国的依赖。受海军委托,已经创办九年的东京大学于1886年设立了造船专业。此年东京大学和工部大学合并,成立帝国大学,在学科中开设了纯粹的军事技术专业——武器制造专业和火药专业。此时中国连科举制度尚未废除,所以委托大学培养专业工程师这一做法也无从谈起。
1886年,日本海军三年造舰计划期满,日本政府开始了第六次海军扩张案。此案中有3艘专门为了对抗清朝的定、镇二艘铁甲舰而建的特殊军舰——三景舰。此计划如能按期完成,日本海军与其假想敌清朝的主力舰队——北洋舰队将不相上下。但是,实现这个计划所需的经费来源却发生了危机。
1889年是日本实行内阁政治的最后一年。根据仿照德国宪法而订立的《大日本帝国宪法》,国家预算的审议权次年便要由内阁转交给国会。这一年的日本内阁通过了930万日元的海军经费,占该年度国家预算的11.7%,军费总额的40%。虽然海军经费仍没有超过军费开支的半数,但是其增长幅度是惊人的。根据日本外相大隗重信统计,在1881年到1887年的七年间,陆军经费增加了40%以上,而海军经费则增加了200% 。

装甲巡洋舰千代田号


防护巡洋舰秋津洲号




当时日本政府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为土地税、公债和发行纸币三项,其中向农民征收的土地税占了明治初年岁入的绝大部分。近代日本是依靠掠夺本国的农民来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的。而且,由于日本的制造工业尚不发达,当时唯一的大宗外国资金来源是生丝出口。从外国购买军舰的钱,可以说是用每天只能挣几分钱的剿丝厂少女的双手挣来的。主张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民权主义的自由党、改进党(合称民党)看到这种情况,纷纷主张国内要务以改善民生、修养民力为主,军备建设应当缓行。
1890年,日本第一届国会召开。内阁总理山县有朋在议会施政演说中提出了“利益线”的主张。他在演说中强调,国家独立自主的道路,不仅仅是国家主权线(即国境),还必须要保护国家利益线,即和国家主权紧密关联的区域。山县虽未指明,但是大家都知道,日本的所谓“利益线”,就是朝鲜。山县演讲完毕,便拿出了以陆海军经费为主、总额达8307万日元的政府预算案。议会中的民党以“节减经费”、“修养民力”为由,削减了其中的海军造舰费、工厂建设费920万元。山县为了通过决议,动用保安条例,驱逐了54名议员。虽然预算被强行通过,但是山县因为得不到幕后元老伊藤博文的支持而被迫辞职。
1891年,日本第二届国会开会,继任首相松方正义提出的军事预算又被国会削减。国会要求海军进行改革,作为增加造舰费用的前提。这一次,海军大臣桦山资纪 赤膊上阵,在讨论海军经费的国会会议上慷慨陈辞,发表了后来被称为“蛮勇演说”的著名演讲:“……无论是萨长藩政府,还是别的什么政府,保护今日国家之安宁,既与4000万生灵无关系,那么如果保护了安全,又是谁的功劳?”2月25日,国会正式公布预算案,用于海军造舰和制钢所建设的892万日元经费被民党全部否决。当天晚上,松方内阁解散了国会。
1892年,日本召开第三届国会。政府提出的造舰费又被民党全面削减,导致政府与国会、贵族院和众议院、以及政府内部主张先扩军的“武断派”(陆相、海相)与主张先改革内政的“文政派”(内务相、递信相)之间的全面冲突。松方内阁被迫总辞职,枢密院议长伊藤博文第二次出任首相。同年11月,日本召开第四届国会,民党又否决了全部造舰费用,并大力削减官吏薪俸。伊藤内阁于是向天皇控诉国会违反宪法,国会向天皇控诉政府不执行国会决议。就在政府和国会再次面临摊牌之际,明治天皇出面干涉了。他在听取了枢密院的意见后,于1893年2月10日下达了名为《和衷共同》的诏敕,内中声称“兼六合而掩八荒”为“皇祖遗训”,又说“国家军防者事关重大,苟缓一日,或遗百年之悔”,提出国会无权削减政府的预定经费,命令今后六年中,每年由内廷费用支出30万日元,并要求国会与政府“和衷共同”,文武官员同心协力,除有特殊情况者外,这六年间均要献出俸给的十分之一充当部分造舰费用。此诏一发,民间纷纷响应天皇号召,捐资造舰,短短一月即达103万日元。该年3月,国会通过了“七年造舰预算”,宣布每年再为海军增加投资300万日元,政府方宣布不再接受民间捐款。
无独有偶,当时的中国也是以农业税收为经济命脉。而且八旗耗银于内,鸦片泄银于外,财政度支笔日本更加窘迫,虽然岁入从康乾时期的2000万两上升到了光绪年间的8000万两,但是已经达到了一个农业社会所能承受的极限。象欧美那样通过自由贸易和工商业税收来增加岁入、筹措军事开支,在当时的中国来说无异于大逆不道的异端邪说。这样一个穷酸的政府,他所从事的军事现代化事业却又耗费巨大。一艘战舰的造价相当于上千艘旧式木舟,一尊钢炮的造价远贵于上万把刀剑,遑论所费不赀的工厂船坞。中国又没有搞日本那样全民化的、由国家扶植鼓励的“殖产兴业”,即使有少数官办工商业,也是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且被创办人视为奇货可居的政治资本,尚在赔本经营的阶段。在传统农业社会的经济基础上从事军事近代化建设,即使不是“无米之炊”,也是一种极为艰难的事业。
在日本国会因海军造舰经费问题与政府发生冲突之际,三景舰的头两艘严岛、松岛在法国陆续下水。三景舰属于第一期对清军备计划,但是这种小舰大炮、被讥笑为“手持利刃之赤身裸体兵”的怪异军舰,实际上是对付定远、镇远的权宜之计,装甲防护薄弱,机动能力也不甚强,用于近海防御上差强人意,在舰队海战中的实际价值不大。所以在三景舰开工不久后,日本便于1889年取消了第四艘二等海防舰和另外两艘一等海防舰的建造。此时海军大学从英国聘请的战术教官英格尔斯上校(J. Ingles) 提出日本海军的建设也应当以铁甲舰为主力,得到了日本海军高层官员的赞同。这样,日本海军的第一期对清军备计划在添置了23艘军舰之后便告结束了。

日本海军第六次海军扩张计划要目

舰种                计划数   完成数
一等海防舰(6000吨)2           0
二等海防舰(4000吨)4           3
岸防铁甲舰(4000吨)1           0
一等铁甲舰(9000吨)1           0
一等巡航舰(6000吨)1           0
二等巡航舰(4000吨)1           0
三等巡航舰(2500吨)2           0
一等通报舰(1750吨)2           1
二等通报舰(1250吨)4           1
一等炮舰(800吨)   2           1
一等炮舰(500吨)   6           1
一等鱼类艇(60吨) 16           16
二等鱼类艇(25吨) 12           0
合计(66000吨)    54           23



1888年底,从欧洲考察归来的海军大臣西乡从道雄心勃勃地提出了第二期对清军备计划的最初构想,即第七次海军扩张案,主力为铁甲舰16艘,还有巡洋舰48艘、通报舰12艘、海防舰5艘、鱼雷舰36艘、鱼雷艇202艘。整个计划分为三期,总经费预计为3亿日元以上。该计划完成之后,日本海军不仅对中国海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吨位上还可以超过远东地区英、法、俄、荷舰队的总和,进入世界海军五强之列。但是此计划远远超过了日本的国力,三亿日元差不多等于马关条约中国对日赔款的数额,而从1883年到1895年的十二年间,日本的海陆军费开支总额才不过2.7亿元。所以此案甫一提出便在内阁会议中遭到了否决。
西乡从道的海军扩充计划流产后,继任海军大臣桦山资纪在1890年提出了“十二万吨计划”,是为第八次海军扩张案。该计划由海军省舰政局长佐双左仲拟订,以两艘8000吨以上的大型铁甲舰为舰队核心,为期六年,第一年先拨款建造铁甲舰2艘、巡洋舰1艘、通报舰1艘,但是所需经费被第一届国会否决,此后两届国会也否决了后续拨款计划。因此,从1890年到1892年的三年间,日本海军只得转向小规模的造舰购舰活动。在此期间,日本从英国购买了装甲巡洋舰千代田等中小型军舰。千代田号为日本海军的第一艘装甲巡洋舰,用亩傍号的保险赔偿金建造。也许是英国人偷工减料,该舰竟然安装了6台蒸汽机车式锅炉,输出功率只有5000多匹马力,仅因为排水量只有2400吨而使航速达到19节。千代田号搭载了10门阿姆斯特朗公司4.7英寸速射炮(Elswick QF Gun),此为速射炮首次应用在日本巡洋舰上。
1892年,日本在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订购了当时最先进的吉野号防护巡洋舰。吉野号为英国著名造舰专家瓦茨爵士设计的优秀作品,其早期同类舰为南美阿根廷、智利等国海军争相采购。该舰排水量4100吨,装备多门6英寸速射炮和4.7英寸速射炮。12台高压锅炉和两套Humphrys & Tennant四冲程蒸汽机使其达到23节的惊人航速。此舰的建造费用约273万日元,合30万英镑。







明治时代日本海军的头号假想敌-真远号铁甲舰。注意其舰首的尖锐冲角


从外国大批购舰的同时,日本海军还在横须贺船厂自建了多艘军舰。除了桥立号外,最大的为3100吨的防护巡洋舰秋津洲号。涉及秋津洲号时,日本聘请的法国设计师白劳易主张按照它设计的三景舰模式,只搭载一门大口径主炮。但是三景舰稳性不足、防御力低下、大口径主炮效率不高等等缺陷此时已经暴露无遗,日本海军方面对法国的造舰技术完全失去了信赖。所以海军舰政局长佐双左仲主张采取英国式布局,安装数门6英寸和4.7英寸速射炮,海军元老西乡从道也支持佐双左仲的意见。白劳易为此辞职回国。
在白劳易辞职和发生千岛号事件后,佐双左仲的“速射炮主义”成为此阶段日本海军建设的重点。日本在购舰政策上完全倒向英国。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日本海军不去与清朝海军比拼铁甲舰和大口径火炮,而是发挥自己的快速舰和速射炮优势。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摸索出了符合日本国情的建军道路”。到甲午战争开展前夕,日清两国清军主力舰速射炮比率已达192:27。
至于清朝方面,在1888年到1891年的这段时间里,从英国订购了防护巡洋舰致远、靖远,从德国订购了装甲巡洋舰经远、来远,在福州船政局为北洋海军建造了第一艘国产装甲巡洋舰——平远。北洋水师的“八大远”至此齐备。日本海军订购吉野号后,阿姆斯特朗公司本想向中国推荐正在为智利海军建造的另外一艘同型巡洋舰,该舰满载排水量4550吨,航速22.5节,装备2门8英寸炮、10门6英寸速射炮和12门47毫米速射炮,另有鱼雷发射管5具。此舰造价35万英镑,折银约206万两。正在同起义海军打内战的智利巴尔马塞达独裁政府也同意转让此舰,但是此时清朝户部和海军衙门停止购舰已经一年,各处都正忙着为慈禧的六十大寿庆典筹备钱款。大清国“以孝治天下”,所以为老太后祝寿可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因此中国自然是没有闲款购买军舰了。此舰最终在1895年竣工后被智利政府领去,取名为布兰科?恩卡拉达号(Blanco Encalada,与智利内战中被击沉的旧巡洋舰同名)。大东沟海战后,清朝曾经通过国际军火市场求购此舰,但是智利人已经将价格涨到了50万英镑,而且由于多方原因最终未能成交。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近代海军的成军标准一般是:军舰构成方面,应拥有主力战舰铁甲舰,以及巡洋舰、通报舰、炮舰、水雷舰、运输舰等,以保证海战中的舰队指挥、进攻、联络、守卫港口、接送饷械、通讯联络等;有港口厂坞以停泊、修理舰船;有海防炮台以支援海战、拱卫海港;有完整的海军编制、章程;有独立的海军指挥机构。按照这一标准,到1888年,北洋海军已经成军,比日本海军那种名义上的成军晚了16年。除了北洋海军之外,南洋、广东海军均未达到此标准,虽然福州船政局在此期间还为广东海军建造了两艘1000吨级鱼雷巡洋舰广乙、广丙,但是后两支海军的军舰基本上是又小又旧,无力参加海上作战。甲午战争的几位中方主角登场完毕,1891年6月,户部和海军衙门宣布停止购舰购炮两年。中国的海军扩充建设进入了停顿阶段。







1894年3月在横须贺外海进行全速公试的吉野号



1893年明治天皇发出《和衷共同》的诏敕后,日本国会同内阁之间实现了政治休战,顺从地批准了海军提出的七年造舰预算案(1893年至1899年)。日本海军连忙向阿姆斯特朗公司订购“吉野”号的准姐妹舰,23.5节的高速防护巡洋舰“高砂”号。此时,世界上第一艘近代意义上的战列舰“君权”号(HMS Royal Sovereign)已经在英国问世,它在中轴线上布置前后两座主炮塔,宣告了旧式铁甲舰已经成为过时的玩具。于是日本海军连忙又请英国设计师马可罗(G. C. Macrow)为其设计两艘战列舰,即后来的“富士”、“八岛”号。但是它们还没有开工,中日战争就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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